在潔森工坊,我們深知吸塵器清潔對於維持家庭衛生和吸塵器效能的重要性,更需要細心的保養和專業的清潔。

積聚在機器內部的塵埃和微粒不僅會影響吸塵器的效率,還可能成為健康隱患。因此,定期進行深度清潔就顯得尤為關鍵。

在潔森工坊,我們採用專業的清潔方法和工具,確保每個角落都能被徹底清潔,同時保護您的戴森吸塵器不受損壞。

我們的目標不僅是清潔您的吸塵器,更是為了延長其使用壽命,提供更高質量的清潔體驗。讓您的戴森吸塵器在潔森工坊的專業打理下,始終保持最佳的工作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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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8大專業深度清潔工序

1.主機拆解清洗

在潔森工坊,我們認識到戴森吸塵器內部的清潔對於其性能至關重要。因此,我們首先從精細的主機拆解開始,這不僅可以揭示隱藏的灰塵和細微垃圾,還可以允許我們深入每個細縫進行徹底清潔。我們的技術專家利用專業工具,確保在清洗過程中既徹底又不損害機器的細微組件,為您的戴森吸塵器提供全新的生命。

2.刷頭拆解清洗

刷頭是直接接觸汙垢的重要部分,因此我們對其進行特別關注。在潔森工坊,每個刷頭都會被細心拆解並進行專業清洗,從而去除糾結的頭髮和深層的污垢。這一過程確保了刷頭的絲毫不損,並且在重新組裝後能夠以最佳狀態運作。

3.獨家洗劑淨泡

使用我們獨家配方的清洗劑,我們對戴森吸塵器的每一部分進行淨泡處理。這種特制的洗劑能夠深入材質的纖維,有效去除固執的污漬和異味,同時又保護您吸塵器的精緻材料不受侵蝕。

4.高壓水刀清洗

我們的高壓水刀清洗技術能夠有效地去除戴森吸塵器上的所有污垢和積垢。這種高效的清洗方法利用強大的水流穿透難以觸及的角落,從而確保每個部件都恢復到最佳的清潔狀態。

5.濾芯烘烤再生

濾芯是吸塵器中一個關鍵的部件,直接影響到空氣的質量和吸塵器的性能。在潔森工坊,我們將濾芯進行烘烤處理,這一過程不僅能夠去除所有的濕氣和殘留污垢,還能夠再生濾芯,使其恢復過濾效能。

6.零件專業殺菌

每一個從戴森吸塵器中拆出來的零件,在清潔後,都會經過專業的殺菌處理。我們利用最先進的技術,確保每個部件不僅乾淨,而且衛生,為您的家庭提供一個更健康的環境。

7.全機亮光保養

保養不僅僅是清潔的問題,也是保持戴森吸塵器外觀如新的關鍵。潔森工坊的全機亮光保養服務確保您的吸塵器不僅內部潔淨,外觀也能煥然一新,光澤照人。

8.香氛淨化處理

作為我們服務的最後一步,我們將為您的戴森吸塵器進行香氛淨化處理。這不僅讓您的機器散發出清新的香氣,還能提升您每次打掃時的體驗,讓清潔變成一種享受。

經過潔森工坊清潔的前後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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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一下,你的戴森吸塵器由灰塵覆蓋的過去,到經過潔森工坊專業清潔後,它宛如重生般光鮮亮麗。

這不僅是一次簡單的清洗,而是一場華麗的變身。清潔前,機器喘息著運作,吸力無力,聲音沉悶。塵杯內,纏繞的毛髮和積聚的灰塵是忽視保養的明證。

濾網上,堆積的細菌和過濾不佳的空氣質量,每一次使用都暗示著效能的減損。

然而,經過潔森工坊的專業之手,每一個細節都被精心照顧。拆解後的深層清潔讓隱藏的污垢無所遁形,高壓水刀徹底沖走了固執的污漬,濾芯經過烘烤再生,再次高效過濾。

零件殺菌後,如新的機械組件潔淨無暇,重組後的吸塵器運轉起來更加順暢,嗡嗡的運作聲比以往更加悅耳。

現在,當你開啟吸塵器,立即能感受到的不僅是強大的吸力,還有機器運作的輕盈和那股清新的香氛,為你的家居生活帶來了全新的活力。

全機亮光保養後,戴森吸塵器的外觀閃耀著新機的光芒。它不再是一臺簡單的家電,而是潔森工坊帶來的一份生活中的藝術品。

我們的完整收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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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潔家電不僅是對家的照顧,也是對健康的投資。一臺未經清潔的吸塵器,一個滿是塵垢的吹風機,一臺塵埃沉積的掃地機,或一個過濾不佳的空氣清淨機,都可能成為影響家庭健康的隱患。

潔森工坊提供專業、全面的清潔服務,確保您的家用電器運作如新,並延長其使用壽命。

我們的專業團隊採用先進技術與專業知識,為您的戴森吸塵器等家電提供深度清潔,不僅清除看得見的污垢,更消滅看不見的細菌與過敏原。

不要等到機器出現問題才行動,預防勝於治療。選擇潔森工坊,讓我們為您家中的每一件家電,從吸塵器到空氣清淨機,提供最專業的清潔維護,保障您和家人的健康。立即聯繫我們,讓我們幫助您的家電重獲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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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縣市也可用寄件方式為您服務:

臺北服務地區:大同、北投、士林、中山、松山、內湖、萬華、中正、信義、南港、文山、大安

新北服務地區:板橋、三重、中和、永和、新莊、新店、土城、蘆洲、 樹林、汐止、鶯歌、三峽、淡水、瑞芳、五股、泰山、林口、深坑、石碇、坪林、三芝、石門、八里、平溪、雙溪、貢寮、金山、萬里、烏來

桃園服務地區:桃園、中壢、平鎮、八德、楊梅、蘆竹、大溪、龜山、大園、觀音、新屋、龍潭、復興

新竹服務地區:東區、北區、香山區、竹北市、湖口鄉、新豐鄉、新埔鎮、關西鎮、芎林鄉、寶山鄉、竹東鎮、五峰鄉、橫山鄉、尖石鄉、北埔鄉、峨眉鄉

苗栗服務地區:竹南鎮、頭份鎮、三灣鄉、南莊鄉、獅潭鄉、後龍鎮、通霄鎮、苑裡鎮、苗栗市、造橋鄉、頭屋鄉、公館鄉、大湖鄉、泰安鄉、銅鑼鄉、三義鄉、西湖鄉、卓蘭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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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義服務地區:太保市、樸子市、大林鎮、布袋鎮、中埔鄉、民雄鄉、溪口鄉、新港鄉、六腳鄉、東石鄉、義竹鄉、鹿草鄉、水上鄉、中埔鄉、竹崎鄉、梅山鄉、番路鄉、大埔鄉、阿里山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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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技術團隊擁有多年的家電維修經驗雲林dyson吸塵器按鈕壞掉維修推薦,對各大品牌的產品具有深入的了解。

經過嚴格的培訓,掌握各種維修技巧,確保為您的家電提供最專業的維修服務彰化戴森吸塵器按鈕壞掉維修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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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處舒服,無言也暖(深度好文) 2020-11-10 欄目分類:抒情散文 標題分類:人生感悟 詩人顧城說: “風在結它的葉, 草在結它的籽, 我們站著不說話, 就十分美好。” 到了一定年紀后,才發現相處不累,久處不厭是一件多么難得的事。 這首小詩,道出了人與人之間最好的樣子:相處舒服,無言也暖。 1 相處舒服,頻率相同 《小窗幽記》有云:乍見之歡不如久處不厭。 我們這一生會遇到很多人,起初相談甚歡,相見恨晚,最后關系卻慢慢變淡,能一直聯系的已寥寥無幾。 所有關系的變淡,說到底是因為頻率不同。 《易經》上說:“同聲相應,同氣相求。” 意思是:同樣的聲音能產生共鳴,同樣的氣味會相互融合。同類的事物相互感應,同頻的人才會久處不厭。 所謂頻率相同,不過是朋友之間的理解和懂得;夫妻之間的欣賞與包容…… 頻率相同的人,懂得傾聽,而不是爭辯。 頻率相同的人,懂得你的言外之意,理解你的山河萬里,尊重你的與我不同。 和這樣的人在一起,就像品一杯好茶,越到后面越覺得唇齒留香,身心舒暢,不管多少年過去,都不會對彼此感到厭煩,相處起來依舊十分舒服自在。 理查德·耶茨的《十一種孤獨》里說: “我想所謂孤獨,就是你面對的那個人,他的情緒和你自己的情緒,不在同一個頻率。” 兩個人相處,就像兩個調頻收音機,你永遠調不準那個頻率,那就永遠聽不到我的心聲。 真正的知己,頻率一致,三觀相合,不用太多言語,不用太多討好,自有悠悠琴音,深入彼此之心。 只有遇到一個靈魂能與之共振的人時,我們的生命才終于不再孤獨。 人生很貴,請把時間留給相處舒服的人。 2 相處舒服,親而有間 許多人都有這樣的經驗和體會: 與某人的關系越親密,越容易經常與其發生摩擦和矛盾,反倒不及與初次見面者交往容易。家庭成員、情侶之間常常相互埋怨,原因何在? 這其實可以用心理學上的刺猬法則(也叫心理距離效應)來解釋。 在寒冷的冬天里,兩只刺猬要相依取暖,一開始由于距離太近,各自的刺將對方刺得鮮血淋漓。 后來它們調整了姿勢,相互之間拉開了適當的距離,不但互相之間能夠取暖,而且很好地保護了對方。 這是個很古老的故事了,其中的寓意是告誡我們:人與人之間其實就像是相互取暖的刺猬,相處之時要學會保持距離,只有適當的距離才會使人愉悅。 就像老話的“距離產生美”。 保持距離感,設置的是物理距離或心理距離,而不是感情距離。 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 親人之間,距離是尊重;愛人之間,距離是美麗;朋友之間,距離是愛護;同事之間,距離是友好;陌生人之間,距離是禮貌。 交往的至高境界:親而有間,疏而有密;和而不同,美美與共。 3 相處舒服,無言也暖 心若相知,無言也默契。 年齡越大越覺得,與人在一起聊得天花亂墜不如與一知己靜靜地呆著。 你們很默契,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在想什么,不需要絞盡腦汁地找話題、思考說什么話能讓氣氛不尷尬。 真正的朋友不貶低你為之驕傲的,不阻止你真正喜歡的,也不攻擊你與生俱來的。 甚至連偶爾的沉默都恰到好處,你懂我的欲言又止,我懂你的言外之意。 相處舒服,無言也暖。 歷世事艱難之后,才明白人生有太多事難以向外人道也。比起表達,更明白傾聽的重要。 作家蘇芩曾說過: “跟誰在一起舒服就和誰在一起,包括朋友也是,累了就躲遠一點。能入我心者,我待以君王,不入我心者,不屑敷衍。” 何為舒服? 是伯牙和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惺惺相惜; 是管仲和鮑叔牙“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叔牙也”的彼此信任; 更是管寧和華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快刀斬亂麻…… 常言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和相處舒服的人在一起,站著不說話,就十分美好。 >>>更多美文:人生感悟

幽黑的夜, 萬籟俱靜。 孤獨的天空, 沒了星月的陪伴, 顯得格外冷清; 風雖不及嚴冬狂暴寒冷, 卻足以讓我半夢半醒。 我們一行四人, 盤桓在幽暗的九樓, 安享片刻的寧靜。 勞逸結合, 得以瞭望夜的風景。 夜已沉寂, 純純的夜空里。 整個開發區, 一覽無余, 冷風夜幕里, 一點點的燈光在閃爍, 這要是夏天該多好啊! 清涼的風, 吹走熱浪滔天的叮咬, 眺望遠處璀璨的星辰, 在星光下曼妙舞蹈, 可惜,這是冬啊? 人生的旅途, 就是這么荒謬。 此時的風!彼時的景! 無心遠行,卻因揚起的風帆!日行千里; 有意尋路,卻因突來的大雨,隔斷旅程。 2013-12-05 09:46 >>>更多美文:現代詩歌

安妮寶貝:七月和安生  七月第一次遇見安生的時候,是十三歲的時候。  新生報到會上,一大堆排著隊的陌生同學。是炎熱的秋日午后,明亮的陽光照得人眼睛發花。突然一個女孩轉過臉來對七月說,我們去操場轉轉吧。女孩的微笑很快樂。七月莫名其妙地就跟著她跑了。  很久以后,七月對家明說,她和安生之間,她是一次被選擇的結果。只是她心甘情愿。  雖然對這種心甘情愿,她并不能做出更多的解釋。  我的名字叫七月。當安生問她的時候,七月對她說,那是她出生的月份。那一年的夏天非常炎熱。對母親來說,酷暑和難產是一次劫難。可是她給七月取了一個平淡的名字。  就像世間的很多事物。人們并無方法從它寂靜的表象上猜測到暗涌。比如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的相遇。或者他們的離別。  而安生,她說,她僅僅只證實到自己的生命。她攤開七月的手心,用她的指尖涂下簡單的筆畫,臉上帶著自嘲的微笑。那是她們初次相見的景象。秋日午后的陽光在安生的手背上跳躍。像一群活潑的小鳥振動著翅膀飛遠。  那時候她還沒有告訴七月,她是個沒有父親的孩子。她的母親因為愛一個男人,為他生下孩子,卻注定一生要為他守口如瓶。七月也沒有告訴安生,安生的名字在那一刻已在她的手心里留下無痕的烙印。  因為安生,夏天成為一個充滿幻覺和迷惘的季節。  十三歲到十六歲。那是七月和安生如影相隨的三年。  有時候七月是安生的影子。有時候安生是七月的影子。一起做作業。跑到商店去看內衣。周末的時候安生去七月家里吃飯,留宿。  走在路上都要手拉著手。  七月第一次到安生的家里去玩的時候,感覺到安生很寂寞。  安生獨自住一大套公寓。她的母親常年在國外。雇了一個保姆和安生一起生活。安生的房間布置得像公主的宮殿,有滿滿衣櫥的漂亮衣服。可是因為沒有人,顯得很寒冷。  七月坐了一會就感到身上發抖。安生把空調和所有的燈都打開了。她說,她一個人的時候常常就這樣。然后她帶七月去看她母親養的一缸熱帶魚。安生丟飼料下去的時候,美麗的小魚就像一條條斑斕的綢緞在抖動。  安生說,這里的水是溫暖的。可是有些魚,它們會成群地穿越寒冷的海洋,遷徙到遼闊的遠方。因為那里有他們的家。  安生那時候的臉上有一種很陰郁的神情。  在學校里,安生是個讓老師頭疼的孩子。言辭尖銳,桀驁不馴,常常因為和老師搶白而被逐出教室。少年的安生獨自坐在教室外的空地上。陽光灑在她倔強的臉上。七月偷偷地從書包里抽出小說和話梅,扔給窗外的安生。然后她知道安生會跑到她的窩去看書。  那是她們在開學的那個下午跑到操場上找到的大樹。很老的樟樹,樹葉會散發出刺鼻的清香。  安生踢掉鞋子,用幾分鐘時間就能爬到樹杈的最高處。她像一只鳥一樣躲在樹叢里。晃動著兩條赤裸的小腿,眺望操場里空蕩蕩的草地和遠方。七月問她能看到什么。她說,有綠色的小河,有開滿金黃雛菊的田野,還有石頭橋。一條很長很長的鐵軌,不知道通向哪里。  然后她伸手給她,高聲地叫著,七月,來啊。七月仰著頭,絞扭著自己的手指,又興奮又恐懼。可是她始終沒有跟安生學會爬樹。  終于有一天,她們決定去看看那條鐵路。她們走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暮色迷離,還沒有兜到那片田野里面。半路突然下起大雨。兩個女孩躲進了路邊的破茅草屋里。七月說,我們還是回家吧。安生說,我肯定再走一會就到了。我曾發誓一定要到這段每天都能看到的鐵路上走走。于是大雨中,兩個女孩撐著一把傘向前方飛跑。裙子和鞋子都濕透了。終于看到了長長的鐵軌。在暮色和雨霧中蔓延到蒼茫的遠方。而田野里的雛菊早已經凋謝。  安生的頭發和臉上都是雨水。她說,七月,總有一天,我會擺脫掉所有的束縛,去更遠的地方。  七月低下頭有些難過。她說,那我呢。安生說,你和我一起走。  她似乎早替七月做好打算。  初中畢業,16歲。七月考入市里最好的重點中學。  安生上了職業高中,學習廣告設計。  七月成為學校里出眾的女孩。成績好,脾氣也一貫的溫良,而且非常美麗。她參加了學校的文學社。雖然作文常常在比賽中獲獎,但是她知道真正寫得好的人是安生。她們曾借來大套大套的外國小說閱讀,最喜歡的作家是海明威。只是安生向來不屑參加這些活動。  而且她的作文總是被老師評論為不健康的頹廢。  沒有安生陪伴的活動,七月顯得有些落寞。文學社的第一次會議,七月到得很早。開會的教室里都是陽光和桂花香,有個男孩在黑板上寫字。七月推開門說,請問。然后男孩轉過臉來,他說,七月,進來開會。他的笑容很溫和。  蘇家明是七月16歲以前包括以后看到過的,最英俊的男人。  七月開完會忍不住對安生說,你喜歡什么樣的男人。安生說,我不會喜歡男人。杜拉斯說,除非你非常愛這個男人,否則男人都是難以忍受的。她一邊說一邊拿出煙來抽。安生已開始去打工。她對學習早就喪失了樂趣。  她去麥當勞做計時工,去酒吧做服務生找老外聊天,去美院學習油畫。她迫不及待地就想擺脫掉寂寞的生活。只想不斷地經歷生命中新鮮的事物和體驗。為了和一幫美院學生一起去山區寫生,她逃了學校1個月的課。學校因此要把安生開除。安生的母親第一次出現。擺平安生惹下的禍。還專門和七月見了面。  她穿縫著精致寬邊的緞子旗袍,戴著小顆鉆石耳針,說話的聲音很嬌柔。她說,七月,你們兩個要好好在一起。我馬上要回英國。你要管住她。七月說,安生會很希望你陪著她,為什么你不留下來。她微笑著輕輕嘆了口氣。很多事情并不像你們小孩想得那么自由。  七月不明白。她只覺得安生寂寞。安生每次到她家里來都不肯走。一起吃飯,一起睡覺。她喜歡屋子里有溫暖的燈光和人的聲音。七月家里有她父母弟弟一共四個人。安生對每個人都會撒嬌。  七月看著安生的母親。覺得她很像安生的房間。空曠而華麗。而寒冷深入骨髓。  那天夜晚,七月在家里,和父母弟弟一起吃飯,感到特別溫情。她想,她擁有的東西實在比安生多。她不知道可以分給安生一些什么。晚上下起雨來,七月修改校刊上的文章,又模糊地想起陽光和桂花香中那張微笑的臉。家明很喜歡她,周末約了她去看電影。也許安生能愛上一個人也會好一些。  深夜的時候,七月聽到敲門聲。她打開門,看到渾身淋得濕透的安生,抱著雙臂靠在門框上。  她走了。安生面無表情地對七月說。搭的是晚上的飛機。  七月給安生煮了熱牛奶,又給她放熱水,拿干凈衣服。安生躺下后,一言不發地閉上眼睛。  七月關掉燈,在安生旁邊慢慢躺下來,突然安生就緊緊到抱住了她。她把頭埋在七月的懷里,發出像動物一樣受傷而沉悶的嗚咽。溫暖粘濕的眼淚順著七月的脖子往下淌。七月反抱住她。好了。安生乖。一切都會好的。我們會長大的。長大了就沒事了。  七月說著說著,在黑暗中也哭了。  七月和家明去看電影。看完走出劇院以后,想起來安生曾對她說,她在附近的BLUE酒吧做夜班。家明,我們去看看安生。七月曾對他提起過自己最好的朋友。  家明說,好。他在夜風中輕輕把七月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兩個人都是安靜溫和的人。  所以即使在重點中學里,老師也沒有什么意見。因為都是成績品性優良的學生。遠遠看到BLUE舊舊的雕花木門。一推開,震耳欲聾的音樂和嗆人的煙草味道就撲頭兜過來。狹小的舞池擠滿跳舞的人群。還有人打牌或聊天。七月牽著家明的手擠到圓形的吧臺邊,問一個在調酒的長頭發男人,請問安生在嗎。男人抬起臉冷冷地看了七月一眼,然后高聲地叫,VIVIAN,有人找。  然后一個女孩就從人群里鉆了出來。  陰暗的光線下,七月差點認不出來這就是安生。一頭濃密漆黑的頭發扎成一束束的小辮子,發稍綴著彩色的玻璃珠。銀白的眼影,紫色的睫毛膏,還有酒紅的唇膏。穿著一件黑色鏤空的蕾絲上衣,緊繃著她美好的胸脯。安生先看到家明,愣了一下。然后對七月笑著說,我們來喝酒吧。  加冰塊的喜力,家明喝掉了一瓶。然后他問安生,覺得逃課一個月去寫生快樂嗎。  安生說,我們在茫茫野地中生火煮咖啡。在冰涼的溪水中洗澡。晚上躺在睡袋里看滿天星斗。那一刻,我問自己,活著是為了什么。  看著漫天繁星的時候,我會以為生命也許就是如此而已。回來后畫了油畫星夜。畫布上有深深的藍,和掉著眼淚的星斗。有人問我100百塊錢賣不賣。我說賣。  為什么不賣。它到了一個看得懂的人的手里,就是有了價值。  安生說完看著家明。她說,家明,你的眼睛很明亮。家明笑了。  把七月送到家門口以后,家明說,安生是個不漂亮的女孩。  但是她像一棵散發詭異濃郁芳香的植物。會開出讓人恐懼的迷離花朵。  七月生日的時候,家明想帶七月去郊外爬山。七月說,每次生日安生都要和我在一起的。家明說,我們當然可以和安生在一起。  安生很快樂地和七月家明一起,騎著破單車來到郊外。爬到山頂的時候發現上面有個小寺廟。陽光很明亮。那天安生穿著洗得褪色的牛仔褲和白襯衣,光腳穿一雙球鞋,又回復她一貫的清醇樣子。家明和七月都穿著白色的I恤。安生提議大家把鞋子脫下來,光著腳坐在山路臺階上讓相機自拍,來張合影。大家就歡歡喜喜地拍了照片,然后走進寺廟里面。  這里有些陰森森的。七月說。她感覺這座頹敗幽深的小廟里,有一種神秘的氣息。  她說她累了,不想再爬到上面去看佛像。我來管著包和相機吧,你們快點看完快點下來。  家明和安生爬上高高的臺階,走進陰暗幽涼的殿堂里面。安生坐在蒲團上,看著佛說,他們知道一切嗎。家明說,也許。他仰起頭,感覺到在空蕩蕩的屋檐間穿梭過去的風和陽光。然后他聽到安生輕輕地說,那他們知道我喜歡你嗎。  七月看到家明和安生慢慢地走了下來。她聞著風中的花香,感覺到這是自己最幸福的一刻。她心愛的男人和最好的朋友,都在她的身邊。很多年以后,七月才知道這是她最快樂的時間。只是一切都無法在最美好的時刻凝固。  家明,廟里在賣玉石鐲子。七月說,我剛才一個人過去看了,很漂亮的。安生說,好啊,讓家明送一個。只剩下兩個了。一個是淡青中嵌深綠的,另一個是潔白中含著絲縷的褐黃。家明說,七月你喜歡哪一個。七月說,給安生也要買的。安生喜歡哪一個。  安生看看,很快地點了一下那個白色的,說,我要這個。  她把白鐲子戴到手腕上,高興地放在陽光下照。真的很好看啊,七月。七月也快樂地看著孩子一樣的安生。我還想起來,古人說環佩叮當,是不是兩個鐲子放在一起,會發出好聽的聲音。走了一半山路,安生又突發奇想。  來,七月,把你的綠鐲子拿過來,讓我戴在一起試試看。  安生興高采烈地把七月取下來的綠鐲子往手腕上套。  就是一剎那的事情。兩個鐲子剛碰到一起,白鐲子就碎成兩半,掉了下來。  山路上灑滿白色的碎玉末子。  安生愣在了那里。只有她手上屬于七月的綠鐲子還在輕輕搖晃著。家明臉色蒼白。  七月,我要走了。  安生對七月說,我要去海南打工,然后去北京學習油畫。  秋天的時候,安生決定輟學離開這個她生活了17年的城市。她說,我和阿PAN同去。  阿PAN想關掉BLUE.是那個長頭發的男人?七月問。是。他會調酒,會吹薩克斯風,會飆車,會畫畫。我很喜歡他。安生低下頭輕輕地微笑。  一個男人,你要很愛很愛他,你才能忍受他。  那你能忍受他嗎。  我不知道。安生拿出一支煙。她的煙開始抽得厲害。有時候畫一張油畫,整個晚上會留下十多個煙頭。可是安生,你媽媽請求過我要管住你。七月抱住她。  管她屁事。  安生粗魯地咒罵了一句。她的存在與否和我沒有關系。安生神情冷漠地抽了一口煙。我恨她。我最恨的人,就是她和我從來沒有顯形過的父親。  七月難過地低下頭。她想起小時候她們冒著雨跑到鐵路軌道上的情景。她說,安生,那我呢。你會考上大學,會有好工作。當然還有家明。她笑著說,告訴我,你會嫁給他嗎。七月?  恩。如果他不想改變。七月有些害羞。畢竟時間還有很長。  不長。不會太長。安生抬起頭看著窗外。我從來不知道永遠到底有多遠。  也許一切都是很短暫的。  安生走的那天,乘的是晚上的火車。她想省錢,而且也過慣了辛苦日子。阿PAN已經先到海南。安生獨自走。  安生只背了一個簡單的行李包。還是穿著舊舊的牛仔褲,裹了一件羽絨外套。七月一開始有點麻木,只是楞楞地看著安生檢查行李,檢票,上車把東西放妥。她把洗出來的合影給安生。那張照片拍得很好。陽光燦爛,三張年輕的笑臉。充滿愛情。  家明真英俊。安生對七月微笑。一邊把照片放進外套胸兜里。  七月就在這時看到她脖子上露出來的一條紅絲線。這是什么。她拉出來看。是塊小玉牌墜子。玉牌很舊了。一角還有點殘缺。整片皎白已經蒙上暈黃。安生說,我在城隍廟小攤上淘的。給自己避避邪氣。她很快地把墜子放進衣服里面。  七月,你要好好的,知道嗎。我會寫信來。  汽笛鳴響了,火車開始緩緩移動駛出站臺。安生從窗口探出頭來向七月揮手。七月心里一陣尖銳的疼痛,突然明白過來安生要離開她走了。一起上學,吃飯,睡覺的安生,她不會再看到了。  安生。安生。七月跟著火車跑。安生你不要走。  空蕩蕩的站臺上,七月哭著蹲下身來。  該回家了,七月。匆匆趕來的家明抱住了七月。  是的,家明。該回家了。七月緊緊拉住家明溫暖的手。家明把她冰涼的手放在自己的口袋里。然后把她的臉埋入懷里。他的眼睛里有明亮的淚光。  家明,不管如何,我們一直在一起不要分開,好不好。七月低聲地問他。  家明沉默了一下,然后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除了安生。  安生是沒有家,也沒有諾言的人。七月想。  只是她永遠不知道可以拿什么東西給安生分享。  高中畢業,七月19歲,考入大學學習經濟。家明遠上北京攻讀計算機。  七月的大學在城市的郊外。平時住在學校宿舍里。周末可以回家,能吃到媽媽燒的蘿卜燉排骨。生活沒有太大變化。依然平和而安寧。  在新的校園里,七月試著結交新的朋友。她對朋友的概念很模糊。因為很多女喜歡她。七月在任何地方都是好人緣的美麗的女孩。大家會一起去參加舞會。在圖書館互留位置。或者周末的時候去市區逛街。也會看場電影。  只是很平淡。像一條經過的河流。你看不出它帶來了什么。或者帶走了什么。  它只是經過。  而安生。安生是她心里的潮水。疼痛的。洶涌的。  那張三人的合影,七月一直把它放在床邊。陽光真的很明亮。是3年之前的陽光了。風里有花香。身邊有最愛的人。七月想快樂的時光總是稍縱即逝。  家明每周會寫兩封信過來。周末的時候還會打電話給七月。他從沒有問起過安生。但七月總喜歡絮絮叨叨地對家明說起安生的事情。她寄來信地址一換再換,家明。從海南到廣州,又從廣州到廈門。上次寄來的一張明信片,還是一個不知名的小鎮。  她也許不知道可以停留在哪里。家明說。  我很怕安生過得不好。她這樣不安定,日子肯定很窘迫。  可她沒叫你給她寄錢對不對。好了,七月。你應該知道你不是安生的支柱。任何人都不是。她有她想過的生活。  七月還是很擔心。有時候她在夢里看到那條大雨中的鐵軌。她想起她和安生佇立在那里的一刻,其實她心里已經有了預感。這條通向蒼茫遠方的鐵軌總有一天會帶走安生。校園里有很多的櫻花樹。也有很高很大的槐樹。七月想,如果安生在這里,她還會踢掉鞋子,爬到樹上去眺望田野嗎。  安生坐在大樟樹最高處的樹杈上。空曠操場上回旋的大風,把她的白裙子吹得像花瓣一樣綻開。安生伸出手,大聲地叫著,七月,來啊。她清脆的聲音似乎仍然在耳邊回響。七月每次想到這個場景就心里黯然。  七月,我在廣州學習畫畫。一個人騎著單車去郊外寫生,路很破,摔了一跤……這里的RAVEPARTY很瘋狂,我可以一直跳到凌晨,象上了發條的機器一樣……有一種花樹,花瓣很細碎,在風中會四處飛舞。好像黃金急雨……和阿PAN分手了,我想我還是不能忍受他……給別人畫廣告,在高樓的廣告牌上刷顏料,陽光把我差點曬暈……想去上海讀書,我感覺我喜歡那個城市……我以為自己也許會永遠漂泊下去了。可是永遠到底有多遠呢……每一封信的結尾都寫著:問候家明。  七月無法寫回信或寄東西給她。她的地址總是在變化中。七月的生日,第一次她寄了一大包干玫瑰花苞過來。又一次,她寄了一條少數民族的漂亮的刺繡筒裙。然后又一次,她寄自己畫的油畫給她。畫面上是她自己的裸體。長發,變形成一條魚。  旁邊寫著小小一行字:海水好冷。  這樣安生出去已經整整三年。  又過了兩年。大三的時候,七月參加學校里的辯論比賽。休息的時候大家聊起余純順,又聊到徒步或騎車環游世界等行為。一個男生輕描淡寫地說,這些人都很矯情。表面上灑脫自由,其實內心軟弱無力。他們沒有適應現實社會的能力。  所以采取極端的逃避態度。本身只不過是頹廢的弱者。  七月突然漲紅了臉。她站了起來。你不了解他們。你不了解。他們只是感覺寂寞。  寂寞。你知道嗎。因為憤怒,七月說話有些結結巴巴。她激烈地提高了聲音。你有的東西她沒有。可是你又無法給她。就像這個世界,并不符合我們的夢想。可是我們又不能舍棄掉夢想。所以只能放逐這個世界中的自己。  那天晚上,七月看見少年的安生。她穿著白裙子在樹上晃蕩著雙腿。長發和裙裾在風中飛揚。還有她的笑臉。可是七月想,安生應該有點變了吧。畢竟現在安生已經和她一樣22歲了。22歲的七月,覺得自己都有些胖了。以前秀麗的鵝蛋臉現在有些變圓。人也長高了許多。  她真的非常想念安生。  就在這時,電話響起來。七月想可能是家明。接起來聽,那里是沉默的。七月說,喂,請說話好嗎。然后一個女孩微微有點沙的聲音響了起來。七月,是我。你是誰啊。七月疑惑。  我是安生。女孩大聲地笑起來。  安生一路到了上海。  七月,請兩天假過來看我吧。我很想你。  七月坐船到上海的時候是清晨。安生在十六鋪碼頭等她。遠遠地,七月就看到一個瘦瘦的女孩。扎著兩根粗粗的麻花辮,一直垂到腰。穿著牛仔褲和黑色T恤,球鞋。  七月跑過去。安生站在那里對她笑。扁平的骨感的臉,陽光下蕎麥一樣的褐色肌膚,高高的額頭。  從小安生就不是漂亮的女孩,但有一張非常東方味道的臉。現在那張臉看過去有了滄桑的美。帶著一點點神秘和冷漠的。沒有任何化妝的。只有眉毛修得細而高挑。  安生你現在像個越南女人。七月笑著抱住她。我真喜歡。  但是你卻像顆剛曬干的花生米,讓人想咬一口。安生笑。她的眼睛漆黑明亮。牙齒還是雪白的。  這是七月看到過的樹上女孩的笑容。  安生真的長大變樣了。只有笑容還在。  安生帶七月回她租的房子。她在浦東和一幫外地來的大學生合住,分攤房租。上海的租金很貴。安生說。但她還是把自己的小窩布置得很溫暖。棉布的床單,桌布和窗簾。  床邊放著一只圓形的玻璃花瓶,插著潔白的馬蹄蓮。七月看到木頭像框里他們的三人合影照片。安生說,每次換地方,都不能帶走太多東西。但我必須帶著它。因為它是我唯一所有的。那時候我們剛認識家明。我們都很快樂對嗎。  家明現在好嗎。安生問。  他很好。馬上就要畢業了。現在西安有一家公司邀請他過去工作。  他在那里實習,搞開發。  家明現在是大男人了吧。安生笑。七月從包里翻出家明寄給她的照片給安生看。家明穿著小藍格子的襯衣,站在陽光下。他看過去總是溫情干凈。  安生說,他是我見過的最英俊的男人。十六歲以前是這樣。十六歲以后也是這樣。你帶他來酒吧的那一個夜晚,他出現在酒吧里,好象讓所有的喧囂停止了聲音。  恩,而且他是個認真淳樸的好男人。  嫁給他吧,七月。等他一畢業就嫁給他。  可是他很想留在北京發展。我又不想過去。你知道的,安生,我不想離開我的父母家人。還有我們住了這么多年的城市。雖然小了點,但富裕美麗,適合平淡生活。  你喜歡平淡生活?  是。安生。我手里擁有的東西太多,所以我放不掉。  安生笑了笑。她一直在抽煙。她開始咳嗽。她摸摸七月的臉,七月你臉上的皮膚多好啊。  我的臉整個都被煙酒和咖啡給毀了。白天去推銷公寓,只能化很濃的妝。可是我身上的皮膚卻像絲緞般光滑。你看,上天給了我一張風塵的臉。它很公平。  今天是周末,我們去酒吧喝點什么。安生拿出一件黑色的絲絨外套,安生,你不穿白衣服了。七月說。  現在只有黑色才符合我這顆空洞的靈魂。安生笑。然后對著鏡子抹上艷麗的口紅。  她們去了西區一家喧鬧的酒吧。安生一直喜歡這種吵鬧的音樂和擁擠的人群。她要了威士忌蘇打。不斷地有人過來對她打招呼。HI,VIVIAN.七月看著安生手指上夾著香煙,在幾個老外面前說出一連串流利的英文,然后和他們一起笑起來。七月摸著自己杯子里的冰水。  突然她發現她和安生之間真的已經有了一條很寬很寬的河。她知道站在河對岸的還是安生。可是她已經跨不過去。  七月看著自己放在吧臺上的潔白的手指。她們的生活已經截然不同。  一個穿藍襯衣,戴黃領帶的瘦小的中年男人擠過來,對安生笑著說了些什么。安生應了他幾句,然后回來了。準備在上海待多久,安生。七月問她。  來上海主要是想掙點錢。最近房產銷售形勢很好。當然還是要一路北上。然后去興安嶺,漠河看看。  不想去西藏尋找一下畫畫的靈感嗎。  不。那片寂靜深藍的天空已經被喧囂的人聲污染了。而且我已經放棄了畫畫。  為什么。你一直都那么喜歡畫畫。  你生日時送給你的畫是我的終結。這片寒冷的海水要把我凍僵了。  安生又喝下一杯酒。  你呢,七月,你還寫作嗎。以前我們兩個參加作文比賽,你總是能獲獎。而我的作文總是被批示為頹廢不健康。安生笑。可是我覺得我比你寫得好。  還喜歡海明威嗎。我在旅途上閱讀他的小說。他給了我最大的勇氣。我一直想知道,他把獵槍伸進自己嘴巴的時候,他的腦子里在想些什么。然后我也開始寫作。七月。我一直在稿紙上寫。也許哪天某個書商會讓我出版這本書。我們被迫丟棄的東西太多了。寫作是拯救自己的方式。上帝不應該會剝奪。  又是一陣喧囂的音樂。舞動的人群發出尖叫。  我走遍了整片華南,西南和華中。幾乎什么樣的活都干過。在山區教書,在街頭畫人像,在酒吧跳艷舞,在戶外畫廣告。有時候一個人在一個偏僻小城里爛醉三天都沒有人知道。我已經忘記自己的家在哪里了。早就和母親斷絕了關系。我想我的家是被我背負在靈魂上面了。  可是有時候靈魂是這樣空。有時候又這樣重。安生又笑。她快把一整瓶酒喝完。  為什么不找一個愛你的人,安生。  這個男人一直想帶我出國去。是我在打工的房地產公司的老板,正和老婆鬧離婚。安生喝完杯子里的酒,又推給吧臺里的酒保,讓他再倒。這個男人都可以做我爸爸。  你可以找到一個合適的男人。  合適的男人?什么叫合適的男人呢。安生仰起頭笑。她的聲音因為煙和烈酒開始沙啞起來。這個涵義太廣了。他的金錢,他的靈魂,他的感情,他的身體,是不是都應該放在里面衡量呢。  其實你知道嗎,七月。安生湊近七月的臉。只要一個男人能有一點點象家明,我也愿意。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比家明更英俊更淳樸的男人了。我們都只能碰到一個。  安生,你醉了。你不能再喝了。七月把酒吧推給酒保,示意他收回。  不。我還要喝。我還要喝。安生撲倒在吧臺上。只有酒才能讓我溫暖。  七月,你以后當我死了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為什么這么多年我還會想起你。可是我不愿意再想你了。我又要走了。我好累。我無法停止。安生大聲地叫起來。  七月含著淚奮力把安生拖出了酒吧。外面的風很冷。安生跪倒在地上開始嘔吐。她的玉墜子掉出胸口來。那根紅絲線已經變成了灰白色。在洗澡的時候,她都不肯把它取下來。  相見的唯一一個夜晚,安生因為喝醉睡得很熟。七月失眠卻無法和安生說話,只能一個人對著黑暗沉默。她們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并肩睡在一起。可是安生再不會象以前那樣,愛嬌地摟著她,把頭埋在她懷里,把手和腿放在她身上。  安生把自己的身體緊緊地蜷縮起來。  整整6年。七月想。  許許多多的深夜里。安生在黑暗和孤獨中,已習慣了抱緊了自己。  她已經不再是那個會在七月的懷里痛哭的少女。  23歲到24歲。七月畢業,分到銀行工作。安生離開了上海,繼續北上的漂泊。  家明畢業,留在西安搞開發。  家明,你回來好不好。七月在電話里對家明說。我們應該結婚了。  為什么你不能來北京呢。七月。  我只想過平淡的生活。家明。有你,有父母弟弟,有溫暖的家,有穩定的工作,有安定的生活。我不想漂泊。七月一邊說,一邊突然在電話里哭了起來。  好了好了。七月。別這樣。家明馬上手忙腳亂的樣子。  你答應過我的,家明。我們要一直在一起不能分開。你忘記了嗎。  沒有忘記。家明沉默。我下個月項目就可以完成,然后我就回家來。  謝謝,家明。我知道這樣也許對你的發展會有影響。可是我們需要在一起。生活同樣會給我們回報。相信我,家明。  我相信你。七月。家明在那里停頓了一下。然后他說,七月,安生來看過我。  她好嗎。  她不好。很瘦很蒼白。她去敦煌。路過西安來看了我。匆匆就走了。  你能勸她回家來嗎。  我想不能,七月。好了,我掛了。家明掛掉了電話。  七月在銀行的工作空閑舒服。薪水福利也都很好,家人都很放心。就等著家明回家以后操辦婚禮。母親一天突然對七月提起安生。她說,那個女孩其實天分比你高得多,七月。就是命不好。  母親一直很喜歡常賴在七月家里蹭飯吃的安生。因為安生會說俏皮話。會恭維母親的菜做得好吃,對她撒嬌。七月也覺得,雖然自己長得比安生漂亮。但安生是風情萬種的女孩。  家明說,安生是一棵散發詭異濃郁芳香的植物。會開出讓人恐懼的迷離花朵。  而七月,她想,她是幸福的。有時候她端著水杯,坐在中央空調的辦公室里,眺望著窗外的暮色。想著下班以后,會有家明的電話,母親的蘿卜燉排骨。她寧愿自己變成一個神情越來越平淡安靜的女人。  有一次,一群來旅行的法國學生來營業大廳辦事。七月看到里面一個扎麻花辮子的女孩,穿著一件粉色的汗衫。里面沒有穿胸衣,露出胸部隱約的美好形狀。在這個小市民氣息濃郁的城市里面,這樣的情景是不會發生在本地女孩身上的。但是安生一貫都這樣。就像13歲的安生會踢掉鞋子,飛快地爬到樹上。她把她的手伸給七月,她說,七月,來啊。  但七月不會爬樹。她仰著頭看著樹上鳥一樣安生。也許她已經下意識地做出選擇。  她寧愿讓安生獨自在樹上。一部分是無能為力。一部分是恐懼。  還有一部分,是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秋天又快來臨。七月開始在中午休息的時候,約好同事去看婚紗的式樣。她們一家家地挑過去。七月撫摸著那些柔軟地綴滿蕾絲和珍珠的輕紗。心里充滿甜蜜。  可是家明沒有打來電話通知她回家的時間。甚至當她打電話過去的時候,那邊答復她的只有電話錄音。這么多年,溫厚的家明從沒有這樣讓七月這樣困惑和懷疑過。突然七月的心里有了陰郁的預感。  她不斷地打電話過去。她想總有一天家明會來接這個電話。然后在一個深夜,她果然聽到電話那端家明低沉的聲音。他說,我是家明。  家明,你為什么還不回家。七月問她。  七月,對不起。家明好像有點喝醉,口齒不清地含糊地說,再給我一段時間。一點點。一點點時間。  家明,你在說什么。  再給我一點點時間吧,七月。家明好像要哭出來了。然后電話斷了。  七月在那里愣了好一會。這個男人。她16歲的時候遇見他。她已經等了他8年了。而他。居然在答應結婚的前夕,提出來再給他時間。  她不能失去他。  七月當晚就向單位請了假,買了去西安的火車票。  七月,家明是有什么事情了嗎。母親擔心地看著在收拾衣服的七月。  媽媽,我是要把家明帶回來。  七月上了火車。  火車整日整夜地在廣闊的田野上奔馳。  這是七月第一次出遠門。她一直都生活在自己的城市里。唯一的一次是去上海看望安生。  可那也不遠。上海是附近的城市。一個人不需要離開自己家門,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七月聽到車廂里天南地北的普通話聲音。她想,安生走了這么遠又看到了什么呢。就好像她爬到樹上看見的田野和小河。遠方的風景雖然美麗,卻都不是家園。  在上海的時候,安生喝醉了。哭叫著讓七月忘記她,不要再掛念她。她是想卸掉心里最后一縷牽掛,獨自遠走嗎。  七月把臉靠在玻璃窗上,輕輕地哭了。  17歲的時候,是她在火車站送安生徹底離開了這個城市。她了解安生的孤獨和貧乏。可是她能分給安生什么呢。她一直無法解開這個問題。  在晃動的黑暗的車廂里。不斷在七月的眼前閃過的,是一些記憶中的往事片段。  安生在陽光下的笑臉。她說,我們去操場看看吧。散發著刺鼻清香的樟樹。安生在風中綻開的如花的白裙。黑暗中安生動物般受傷的嗚咽。安生摔破的白色玉鐲子。  她在駛出站臺的火車上探出身來揮手。安生寫來的字體幼稚的信。  七月,我一個人騎著破單車去郊外寫生。路很壞,我摔了一跤……終于火車停靠在西安站臺。七月臉色蒼白地下了火車。她打了車去家明的宿舍。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  按著地址找到5樓,門是緊閉著的。七月敲門,沒有人應。現在是清晨8點啊。家明又會去哪里呢。七月把行李包丟在一邊。抱著自己疼痛的頭,蹲了下去。  然后似乎是聽到了家明的腳步。七月抬起頭。家明手里拎著一包中藥走上樓來。身邊有個穿黑衣服,長發披散的女孩。女孩靠在家明身上,臉貼著他的肩頭。無限嬌慵的樣子。  七月慢慢地站起來。她瞪大了眼睛看著家明。這一刻,她的腦子里一片白茫茫的麻木。  七月。家明吃驚的聲音。女孩也轉過臉來。長發從她的臉上滑落。漆黑的眼睛。高高的額頭。雪白的牙齒。不是安生又是誰呢。  七月楞楞地跟著他們走進房間。她的行李包還拎在手上。她一時回不過神來。家明的房間收拾得非常干凈。桌子上有一個玻璃瓶,用清水養著馬蹄蓮。床上搭著一件睡衣。黑色蕾絲的睡衣,那是安生的。  家明早上陪我去醫院。我從敦煌回來,生病了。安生倒了一杯熱水給七月,她拿出香煙來抽。  七月把眼睛轉向家明。家明的眼睛沒有正視她。  家明,你不回家了?  七月,我不能回去。家明輕而堅定的聲音。  七月沉默著。恐懼和憤怒的感覺,讓她聽到自己輕輕的顫抖。她慢慢走到安生的面前。  她的眼淚流下來。安生,我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我一直在問自己,我能把什么東西拿出來和你分享。  安生說,我愛家明。我想和他在一起。  七月凝固了全身的力量,重重地打了安生一個耳光。  安生。  深夜的大街上,七月聽到自己絕望的聲音在寒風中發出回聲。她走了太多的路。找了太多的地方。她在后悔和焦急中,覺得自己面臨著隨時的崩潰。  她在路上蹲下來。家明把她抱起來。他說,七月,對不起。  家明,你愛的到底是安生還是我。為什么你不告訴我。  家明沉默地抱住悲痛的七月。他只是緊緊地抱著她。不發一言。  安生是身無分文地跑出去的。她不會離開西安。她的性格也不會自殺。那么她只有可能是又流落到酒吧里面。他們一個一個地找過去。  沒有。都沒有。  七月,你先回去睡覺。我來找。家明說。  不。我要找到她。七月忍著淚。她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指印浮現在安生蒼白的臉上。還有安生眼睛里的黑暗和絕望。她就這樣淡淡地笑著。然后推開門跑了出去。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對安生。她甚至從來沒有對安生發過火。  貧窮的安生沒有七月擁有的東西。少年的時候似乎這樣。長大后也一樣。  在商店的櫥窗前面,他們看到了安生。她沒有喝醉。她只是裹著外套蜷縮在臺階上。身邊散落遍地的煙灰和煙頭。  好冷。看到他們,安生淡淡地笑了笑。她看過去平靜而孤單。  回去吧。安生。七月不敢拉她的手。只能低著頭對她說話。  好。回去。安生扔掉煙頭。家明。她回頭低喚家明。  家明,抱我回家。我冷得凍僵了。  家明把蜷縮成一團的安生抱在了懷里。他的臉輕輕貼在安生冰涼的頭發上。  安生第二天就昏迷發起高燒。因為酗酒和流浪,她的身體非常衰弱。家明把安生送進了醫院。七月準備回家。  在候車室里,七月和家明沉默地坐在那里。  家明,你好好照顧安生。  我知道。  我很愛你。家明。七月淚光閃爍地看著這個男人。我想我是不是以前一直沒有告訴過你這句話。是的。你從來沒有說過。家明的眼里也有淚。他伸出手,把七月擁抱在懷里。你們都是這樣好的女孩。你們好像是同一個人。  我回到家是11月24日。我等你一個月。家明。我不會給你打任何電話。  如果在一個月里面你回來了,我們就結婚。如果你不回來,我們就緣盡到此。  我不會對你有任何怨恨。  家明看著七月。七月的神情非常嚴肅。她說,家明,你好好地想一想。徹底地考慮清楚。我,還有安生。留在北京,還是回到家里來。  你的選擇只有一個。  七月把自己手腕上套著的綠色玉石鐲子拿下來遞給家明。你先留著它。  安生從小就知道我最喜歡的是什么。我一直懷疑,其實她喜歡的是這個綠鐲子。  七月回到家,對母親沒有說具體的真相。只說家明在那邊還有事情要處理。  七月每天仍然平心靜氣地去上班。她的心里一直很痛。好像輕輕一個碰觸就會有酸澀的淚水滴落下來。但是她沉默地忍耐著自己。  她從小就過著順暢平和的生活。這樣的打擊對她來說,已經很巨大。  可是七月想,她終于也有了一個成長的機會了。  天氣一天比一天寒冷。北方應該已經大雪彌漫了吧。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真的是深愛著家明。她問自己,如果家明不回來,她是否可以重新認識一個男人,和他結婚。可是這似乎是難以想象的。從16歲開始,她就習慣了家明的英俊和溫和。他身上干凈的氣息。他溫暖的手。他硬硬的頭發。  不會再有一個男人這樣讓她這樣愛得無能為力。  圣誕節快要到了。  大街的商店櫥窗開始擺出圣誕老人和圣誕樹。用粉筆寫了美麗的花體字,merrychristmas.七月下班以后,裹著大衣匆匆地在暮色和寒風中走過。街上的人群里,有兩個讀初中的女孩,也是13歲左右的年齡,親昵地牽著手,趴在櫥窗上看圣誕禮物。兩顆黑發濃密的頭緊靠在一起。  一個女孩說,我好喜歡這個絨布小狗熊。  另一個說,我也很喜歡。  一個說,那我叫爸爸買來我們一起玩吧。  另一個說,好的。  七月想,絨布小狗熊能一起玩。那別的呢。如果她們遇到不能分享的東西,會不會反目成仇。  少年的友情就像一只蝴蝶一樣絢麗而盲目。可是安生,是她愛過的第一個人。  12月24日的時候,家明沒有回來。  晚上同事叫七月一起起酒店參加圣誕晚會,吃飯,跳舞。七月同意了。  她穿了新買的玫瑰紅的大衣和黑色靴子,化了濃妝。同事非常驚艷。平時一貫以乖乖女形象出現的七月,突然變得嫵媚熱情。  銀行里的一個同事,剛升上科長。是個憨厚能干的男人,一直很喜歡七月。  那天晚上大家在一起,熱鬧地喝了點酒,七月也顯得很高興。他鼓足勇氣,仗著酒膽,走到七月面前請她跳舞。  七月接受了他的邀請。這個男人的學歷品性家世都很好。只是剛過30歲,已經有了啤酒肚。還戴著深度的近視眼鏡。他說,七月,圣誕節會放美國新的大片,到時我可以請你去看嗎。七月微笑著說,是什么片名呢。  她的眼前閃過家明英俊的笑容。她想,她還是要過下去的。平淡穩定的生活。  即使換了個平淡的男人,也許也一樣會幸福。  凌晨兩點左右,同事送七月回家。七月在離家門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就下車了。  她想慢慢地走回去,讓暈痛的頭腦清醒一下。天空忽然下起小小的雪花。南方的冬天,常常就是這樣,突然就會有細碎溫柔的雪花飄落。  七月閉上眼睛仰起頭,感受著冰涼的雪花在臉上迅速地融化成小水滴。她在寒風中張開手臂,輕輕地旋轉著身體。她想,圣誕老人你開始送禮物了嗎。你知道什么才能讓我快樂嗎。  然后一個人突然抱住了她。七月沒有張開眼睛。因為她聞到了她熟悉的男人氣息。  她還摸到了短短的硬的頭發。那個寬厚的懷抱還是一樣的溫暖。  我買不到飛機票。只能坐火車過來。還算來得及嗎。七月。  七月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緊緊地把臉貼在那傳出心跳的胸口上。  二十五歲的春天,七月嫁給了家明。他們舉行了簡單的婚禮。  七月終于穿上了潔白的婚紗。只是結婚的那天下起了冰涼的細雨。  紛紛揚揚的,象滴淌不盡的眼淚。七月穿著的白緞子鞋在下轎車的時候,一腳踩進了水洼里。滿地都是飄落的粉白的櫻花花瓣。  婚后平淡安寧的生活,一如七月以前的想象和計劃。  家明自己開了一個軟件開發公司,事業順利。同時又是顧家而體貼的好男人。母親心疼七月,叫他們晚上不要自己做飯,一起回家來吃。  七月也喜歡回母親家里。一大家子的人,熱鬧地吃飯。親情的溫暖滿滿地包圍在身邊。  家明沒有多說安生的情況。只說她病愈后,去了北京。然后和她在上海認識的一個房地產老板,一起去了加拿大。  那個可以做她父親的中年男人。七月還記得安生應他的搭訕的時候,那種冷漠的神情。  可是她想,她已經做了自己的讓步。這些選擇都是家明和安生做的。  她喜歡被選擇的結果。這樣心里可以少一些負累。  七月和家明之間,從此小心地避開安生這個問題。  可是七月還是想念安生。  一天深夜,下著大雨。七月突然從睡夢中驚醒。她坐起來翻身下床。家明也受驚醒來,在黑暗中問七月,干什么去,七月。  有人在敲門。家明。  沒人啊。根本沒有敲門。  真的。我聽到聲音的。  七月走出去,急切地打開門。吹進來的是空蕩蕩的冷風。外面下著大雨。七月頭斜靠在門框上,呆呆地發愣。  她沒有告訴家明。  她想起的是少年時走投無路的孤獨的安生。渾身濕透的安生,抱著雙臂靠在門口。  面無表情地對七月說,她走了。在那個夜晚,安生唯一的親人離開了她。  七月突然有預感,安生要回來了。  秋天的時候,一封來自加拿大的信飄落在七月的手中。  安生孩子般稚氣的字體沒有絲毫改變。她說,七月,這里的秋天很寒冷。  我的舊病又有復發的預兆。最重要的事情是我懷孕了。那個男人不想再和我一起。  可是我不想失去孩子。因為這是家明的孩子。  家明看著七月。七月沉默。這樣的沉默她維持了三天。然后在一個夜晚,她回到家說,她給安生發了回信,叫安生回家來。  七月說,她這樣在國外會病死和餓死。  家明說,七月,對不起。  七月搖搖頭。沒有對錯的。家明。以后不要再說這句話。  我一直想知道你回來是自己做的選擇還是安生做的選擇。  家明說,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七月在下雨的夜晚去機場接機。家明加班。  從北京飛過來的班機延遲了。七月等了很久。  然后出口處終于出現了涌出來的人群。七月拿著傘等在那里。然后她看到了安生。安生拎著簡單的行李,穿黑色的大衣。身體有些臃腫。一頭長發已經剪掉。  短頭發亂亂的。更加顯出臉部的蒼白和削瘦。只有眼睛還是漆黑明亮的。  她看到七月。臉色露出淡淡的微笑。HI,七月。  安生。七月跑過去,抱住安生。她的眼淚掉下來。安生,回家來。回家來了。  是。回家來了。安生把臉貼在七月的脖子上。她的臉是冰涼的。  兩個人在空曠的機場大廳里擁抱在一起。  距離安生17歲離家出走。整整是8年。  安生在七月家里住了下來。母親不知道安生懷的是家明的孩子,所以對安生還是非常好。七月和家明決定對任何人保守秘密。  安生先進醫院看病。為了孩子,她已經戒掉了多年沉溺其中的煙和酗酒。所以人非常蒼白。七月每天給她煮滋補的中藥。房間里總是彌漫著草藥的氣味。安生空閑在家里,種了很多花草。有時候一個人坐在露臺的陽光下,可以安靜地坐上很久。  家明走過去給她一杯熱牛奶。她就對家明微笑著說,謝謝。家明無言。只是用手輕輕揉她的短發。  然后有一天,安生告訴七月,她在寫作。她一直堅持在寫作。一個字一個字地寫在稿紙上。安生說,我不知道這本書會不會出版。我也沒抱熱切的期望。可是我想我可以留下一些什么。我本身已經是貧乏的人。  七月說,你寫的是什么內容。  安生說,流浪,愛,和宿命。  一個月后,她把厚厚的一堆稿紙寄給了出版社。  安生的身體越來越臃腫。只能讓七月幫她洗澡。  安生從來不摘下脖子上那塊破掉的玉牌。因為戴得太久,絲線都快爛了。  少年時她們也曾一起洗澡。那時的身體是潔白如花的,純凈得沒有任何疤痕。可現在安生的身體已經完全變形。背上,胸口上有許多煙頭留下的燙痕。手腕上還有支離破碎的割脈留下的刀疤。七月不問。只是輕輕地用清水沖過它們。  安生聽到七月緊張的呼吸聲,就笑著說,看著很可怕是嗎。我走之前就知道,這具身體以后會傷痕累累。我以前一直厭惡它。只想虐待它,摧殘它。因為我不明白我為什么不可以做七月。卻只能做安生。  七月有很多東西,但是她無法給我。安生什么都沒有,始終也無法得到。  一直到現在,我終于知道自己可以蛻變了。像一條蛇。可以蛻殼。新的生命會出來。  鮮活潔凈的肉體和靈魂。全新的。而舊的就可以腐爛。  我非常感激,家明給了我新的生命。七月。他是我們愛的男人。  我愛你。七月。  她們回到母校的操場去散步。有樟樹的地方已經蓋起了一幢新的樓。安生說,這里曾經有非常刺鼻的清香。她閉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下。似乎依然是站在濃密的樹蔭下面。可是她已不再是那個穿著白裙子的光腳的女孩。會輕靈地爬上高高的樹杈。舊日時光早已一去不復返。  只有鐵軌還在。依然穿過田野通向蒼茫的遠方。  安生說,小時候我非常想知道它能通向何方。現在我終于知道了。原來它并沒有盡頭。  安生被送進醫院的那個夜晚,已經是南方寒冷的冬天。她的胎位有問題。  事態變得嚴重。醫院黑暗的走廊空蕩蕩的。不時響起忙亂的腳步聲。七月坐在冰涼的木椅子上,交握著自己的手指,心里很緊張。她聽到安生的慘叫。她突然覺得安生會死掉。當安生被醫生抱上推車,準備送進產房的時候,她猛撲了上去不肯放手。  安生,你一定要好好的。七月的手捂住安生蒼白的臉。安生的頭發因為浸泡在汗水和眼淚里面,閃爍著潮濕的光澤。安生側過臉輕聲地說,我感覺我快死了,七月。  不會。安生。一定要把家明的孩子生下來。你這樣愛他。  是。我愛家明。我真的愛他。安生的眼淚順著眼角往下淌。只是我不知道生下孩子是繼續漂泊,還是能夠停留下來。我真的不知道。我已經無法再傷害你,七月。我是你這一生最應該感到后悔的決定。當我問你去不去操場。你不應該跟著我走。  第一次,七月看到安生明亮的眼睛開始黯淡下去。像一只鳥輕輕地收攏了它的翅膀。疲倦而陰暗的,已經聽不到凜冽的風聲。  我覺得自己的罪太深。判決的時候到了。  安生的眼睛緩緩地轉向玻璃窗。黑暗的夜空,回旋著冷風。  安生低聲地自語,不知道永遠到底有多遠。我一直無法知道。她的神志有些模糊了。  那一個夜晚,我對他說,我要走了。因為我愛他,所以我要為他漂泊到老,漂泊到死,不再回來。他把他的玉牌送給我,他說,我的靈魂在上面。跟著你走。  可是太累了。我走不動了。  安生的臉上浮出淡淡的微笑。  凌晨的時候,安生產下一個女嬰。因難產而去世。  七月26歲的時候,有了收養的女兒。  她給安生的孩子取名叫小安。她相信這是新的安生。就像安生說的那樣,是鮮活潔凈的靈魂和肉體。而舊的軀殼就可以腐爛。  小安有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七月把她抱到家明的家里去,家明的母親非常喜歡。  她抱著小嬰兒說,應該送禮物給小寶貝啊。家明,你從小戴的那塊玉牌呢。雖然破了一角,但是可以用來辟邪。家明和七月都裝作沒聽到。  那塊玉牌隨安生一起火葬了。  七月總是憨憨的樣子。  有時候不知道真相,不了解本質的人,是快樂的。而能夠假裝不知道真相,不了解本質的人,卻是幸福的。  只有一些人例外。比如家明在酒吧邂逅的那個十六歲的女孩。她透過喧囂的音樂和煙霧,笑著對他說,家明,你的眼睛好明亮。這樣的女孩直指人心。但是她不告訴他,她喜歡的綠鐲子還是白鐲子。她的快樂模糊而曖昧。卻不知道躲藏。所以讓自己無處可逃。  在幽深山谷的寺廟里,他們看著佛像。她坐在他的身后,輕輕地問他,他們知道我喜歡你嗎。他轉過身看著她。她掂起腳親吻他,在陰冷的殿堂里面。  陽光和風無(www.lz13.cn)聲地在空蕩蕩的屋檐穿行。  那一刻,幸福被摧毀得灰飛煙滅。  生命變成一場背負著洶涌情欲和罪惡感的漫無盡期的放逐。  半年以后,安生的書出版。書名是七月和安生。  七月和家明過著平淡的生活。  他們沒有再要孩子。   安妮寶貝作品_安妮寶貝小說_安妮寶貝文集 安妮寶貝:午夜的裙子 安妮寶貝:重讀杜拉斯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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